公元1943年,对山西革命老根据地人民是个灾难深重的岁月,也是根据地军民经受住战争考验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壮大的时期。那年夏季,太行、太岳山区一带天旱无雨,田野里的谷子、玉茭等农作物一片枯黄,赤红的太阳像火一样烤人,可是在人们的心目中,对侵华日军的仇恨之火,却燃烧的更旺。年中,敌人接连三番对山区老根据地军民进行 “扫荡” ,毎次敌军一来,人喊马嘶,到处烧杀虏掠,奸淫妇女。根据地的军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奋起反抗,展开反“扫荡” 战争,与日寇在华北战场进行殊死搏斗,致使敌军接连三次“强化治安运动” 都被粉碎了,敌人怒不可遏,密谋发动又一次新的猖狂进攻。
深秋的一天清晨,晋东的一处山坡上,当地群众忙着收割成熟的庄稼,几匹战马从远而近急驰到八路军太岳指挥部的门前骤然停下,一个身穿灰色军装腰间挎着短枪的军人飞身下马,只见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大步流星跨进指挥部。正在低头翻阅文件的司令员将视线转了过来,年青军人行礼毕后即将一份信件递交给他,司令员接过书信拆开看后陷入沉思,从他那身经百战、饱经风霜、坚毅镇定的脸上,叫人揣测不出信上内容,但是可以看出这是一封十分重要的信函。
当天,指挥部紧急召开各所属部队与地方负责同志参加的会议,在会上司令员传达了第十八集团军总部机关首长关于这次周密部署的战斗指令。原来,侵华日寇华北派遣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对在太行、太岳山区的一次次“扫荡” 均告失败很不甘心,现在亲自指挥集中了第一军的三个师团16个联队,连同大批伪军计有十多万人,再次对我根据地实施空前规模的 “大扫荡”。敌人这次采用所谓“铁磙式三层阵地新战法”,即“铁磙战术”,将各参战联队的兵马战车排列成纵深各40华里的密集阵势,形成三个梯队依次向我解放区扑来。敌军先头的是鬼子快速机动部队,主要奔袭我八路军部队与机关驻地,中间是大批伪军与汉奸保卫团,后面是密集的日军野战部队。敌人行军排成钢铁战车齐头并进,兵员战马形成蓖梳之势,一路磙进,妄想圧制八路军并一举消灭我抗日武装。敌人用意狂妄恶毒,曾用这一战术成功地把国民党的30万大军赶进黄河,这次满以为共产党八路军部队亦会遭到国民党军同样的命运,可是打错了算盘。
在指挥部下达战斗任务之后,根据地军民立即紧张准备起来,一方面,党政团体组织群众加紧秋收粮食并坚壁清野,转移机关单位和人员进入深山藏匿;另一方面,部队立即进入实战,民兵队伍在各交通要道和村庄路口埋设地雷,部队化整为零并藏军于民,采用机动灵活、快速多变的游击战、地雷战、麻雀战、夜袭战、破击战等战术打击敌人。当时,我在冀氏县公安局任代局长,参加了会议。公安局的主要任务除了监视汉奸、特务、坏人之外,又下达二个战斗任务:一是押送数名重要罪犯越过敌人封锁线,将其转移到府城西八路军驻地关押;二是深入敌后搜集日军变动的情报。根据敌情与接受的任务,公安局立即开会研究分工,由于我在八路军太岳指挥部工作过,军事方面情况较熟,押送重要罪犯的责任就由我全权负责,姜涛(公安队队长)、梁玉(公安局机要员)俩位同志协助我完成任务。
当天后半夜,我们带领一个加强班十名武装战士携带干粮,背上行军水壶押着数名要犯出发了。黑夜中走出了三十华里,天亮到达和平村山岭上,站在山岭上往下眺望,见到西边一带的村庄到处突突向上冒着黑烟,有的民房已被大火烧毁,但燃火未熄,余烟不断,山岭下远处传来一阵阵狗吠声和日寇的喊叫声混成一片,从现象判断,这一带早已被敌人占领了。原来我们计划通过和平岭穿过南孔岭再转入山,直达府城西我八路军部队驻地的路线,现在被敌人军队占据后拦腰截断,南孔岭一带到处都是鬼子,原计划显然难以实现。我与姜涛等人一块儿研究,只有改变原计划,从和平岭下山涉过沁河后进入巢峪岭,伺机从敌军岗亭哨位旁绕过去并从中穿过公路和越过敌军设下的封锁线,再转入杏宁岭才能安全到达八路军驻地府城西。研究定妥,我们立即加快步伐押着罪犯整装前行,我在前带路,大家悄然无声行走在崇山峻岭之中,为了争取时间早日完成任务,中途很少休息。
第二天,夜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田野四周不像往日那样平静,天空中阴沉沉黑压压的烏云映出地面燃烧的一片片火光,远处传来狗叫声,鸡鸣声还有人们的叫骂声此起彼伏。正行间,天空突然下着瓢泼大雨,漆黑的夜晚根本辨不清路况,我们只好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泥泞山地里摸索前进,走出了一程,耳边听到有流水淙淙之声,估约已接近沁河,再循着水声往前走,隐隐约约可见到沁河之水在黑夜中激溅着泛白的浪花向四周飞射而去。沁河是晋东南的一条大河,在这附近一带没有设置桥梁可供行人通行,看来我们只有带着罪犯一起涉水过河。有两个会水的战士自告奋勇先行下水,前后往返河中蹚出一条可以过河的水路,我们这才在河边部下警戒,带着罪犯并依次将他们用绳子加固梱紧交由战士们牵着过河。我、姜涛、梁玉同志陆续涉入河中,这时天还在下雨,河水还在不停的上涨,河流水势越来越急,我们全然不顾继续向河的中心深处走去,河水渐渐已浸到胸部,梁玉是个女同志,她身材矮小,河水已漫到脖子,这时一个浪头打来,她呛了口水,被浪拍出好几米远,见此危情,我和姜涛赶紧向前冲过去并伸出手尽力把她拽住,我们三人一起手挽手,奋力迎着河浪顶着水流一步步向西岸靠近。经过一番中流博水,大家都安全过了河,个个水淋淋的,除了武器弹药,浑身上下已透湿,我们来不及整理,继续又冒着大雨前进。夜深沉沉,我们行走在太行山区泥泞的山路上,大雨之后的山路特别顺滑难行,人们稍一不慎就会摔跤,我们一行人跌跌撞撞往前冲,自己跌倒多少次已记不清了。
第三天清晨,从山岭上刮下来一阵阵冷风,吹在身上分外寒冷,我们不由得加快了行军步伐。天已渐明,前边已抵巢峪岭,这是个偏僻的地方,离敌人盘据的公路也不远,距离杏宁岭也只有一山之隔,敌人在这里设下岗哨密集防守,我们只要能够从此穿过公路就可以一路安全抵达目的地府城西。眼下我们初来乍到,敌情不清,必须侦察并做好穿越封锁线准备。巢峪岭下有个村落,住有十来户人家,多半是从外省迁来的灾民。巢峪岭上转过一个山角,有一座不知什么年代建造的窑洞,窑洞现已坍塌,四周土堆荒草丛生,窑洞门前生长着茂密的灌木,我们押着犯人,停在这里,派一个战士到村里去联系,一会儿就带来一个老汉,是地方组织的基本群众,年纪约有六十来岁,花白的胡须,手中还提着个油灯,他向我们介绍了这里的基本情况。我们一行人随着他从土堆旁边进入窑洞,透过油灯一看,窑洞里却是个宽敞的地方,有现成的大土炕,炕上还铺着干草。从外面观察破旧窑洞,不容易引人注意,真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安置好罪犯,几个战士去找了点干柴点燃起来,一面取暖一面烘干身上的湿衣。老汉转身回家提了一桶开水,挎着满满一篮的煎饼和一大碗咸菜进入窑洞,大家走了一夜正饿着发慌,吃起来真是津津有味。我与老汉交谈,原来他早年是从山东逃难过来的灾民,现在是村里的联络员。我安排好哨兵警戒,大家集中洞中休息,老汉为我们行军途中找了个较为安全可以暂时藏身的地方,现在只要等待机会出现就可越过封锁线。
第四天起早,我即派出两名战士化妆成农民,就暂住在村里群众家里,打探敌人情报。老汉一日三餐悄无声息往我们这里送饭,村里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儿子问他送饭给谁吃,老汉不告诉他,家里其他人也不敢多问,只知道老汉接受任务要按时送饭到岭上。这老汉很热心,有时上山还主动为我们代买来香烟等物件,自然我们都要按价付款。
第五天夕阳将落,远处公路传来隆隆的声音,从窑洞口透过树丛遥望对面山腰公路上见有大队日军列队走来,打着许多膏药旗,一匹匹战马拉着一辆辆炮车穿梭而过,天空扬起一片尘雾,鬼子走进我们视线,可用肉眼分辨出鬼子们狰狞的面孔。公路上鬼子呵叱声、战马嘶鸣声、炮车马达声与汽车喇叭声在山谷上空经久回荡。我们有个战士干脆依在洞口数着公路上驶过的敌人汽车和大炮数量,一辆、二辆……百多辆,数也数不完。
第六天中午,老汉迟迟没上山,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我们都很着急,为了安全起见,我派岀战士前出警戒。直到傍晚,老汉送饭前来,我们才从他口中得知,村里中午进了日本兵,不允许人们走动,对村中群众盘查的很严,随同鬼子来的汉奸伪军在村里到处搜查八路军,这些狗腿子趁机大抢群众财物,他们翻箱子、开柜子,搞得鸡飞狗跳,抢走了很多东西。
第七天清早,我从窑洞口看见山脚底下有一队日军和一群伪军,沿着山边往山上搜寻,其中有两个鬼子朝我们方位了望,并开始注意这个山坡,接着他们向这边走来,战士们都很警惕,将子弹推上了枪膛。我对姜涛说:“大家听令,不能暴露,听我指挥”。这时押送的罪犯们也非常紧张,如果他们发出声响,准会把敌人引来。姜涛见状提着手枪说:“你们当中哪个胆敢出声,暴露了目标,马上就地枪决”。 罪犯们这时个个脸色发青,大气也不敢出,不住的瑟瑟发抖,话也说不清了。这时,窑洞前面的鬼子越爬越近,距离二十多米,可以听到大头皮鞋的钉子碰击到石头上发出的声音,鬼子即将来到眼前,战士们眼都红了,有几个战士忍不住提枪要往外冲出去,姜涛马上说:“别动,还没到拼命的时候,我们的任务是押送罪犯,我们只有十来个人和十来支枪,而鬼子的后面还有成百上千人。”窑洞外,两个鬼子正向洞口一步一步走近,他们都是五短身材,一个身跨洋刀,穿着马靴,像是个军官,另一个手里端着上着刺刀的步枪,越来越近,我们每个人都热血沸腾,如不是尽力克制自己,枪早就打响,战士们个个早已把手榴弹的盖子揭开,扣紧了拉线环,罪犯们抖擞着身子摆动的更加厉害。这时,就在距离窑洞口不过十米的地方,鬼子突然停下了脚歩,那个挎着腰刀的鬼子往这里看了看,嘴里嘟噜了两句,不知是他们确实没有察觉野草丛生的土坡后面有什么,还是对这荒草野坡的地方有些恐惧,径自回转身走下山了。只见这两个鬼子兵走到山下的大队人马前,停下来指手画脚、哇哩哇啦地说了什么,接着整个敌军部队停止搜山,沿着公路开走了。
当日下午,我派出的战士侦查敌情回来,得知这一带敌军下午大部分陆续开拔,当前公路岗哨只有小队敌军守护,机会难得,我们决定立即动身。当晚深夜,我在前头领队,姜涛同志殿后,一名战士紧押着一个罪犯,大家依次魚贯而出窑洞,悄然下山。队伍从荒草茂密处钻进公路路沟,顺着路沟逐步贴近公路岗哨,乘敌人开关放行汽车的空档间隙,从岗哨旁翻身跃起迅速绕过哨位,进入山下密林。越过敌军封锁线后,又绕着杏宁岭走了一天,于当日夜晚点灯之时,终于到达府城西我八路军驻地。梁玉同志紧接着办理数名重要罪犯的移交手续,到此,我们历时七个昼夜,行程千余华里,途中战胜自然险阻,克服重重困难,巧妙与敌周旋,机智勇敢、有惊无险地园滿完成了这次特殊的战斗任务。
根据父亲史光明上世纪六十年代手稿
儿子史建清整理 2017年5月宁德蕉城